单机玩家,给冷产品拉磨的

春月来信

彼时克莱恩·莫雷蒂尚且年轻,有资格拥有透明与轻如鸿毛的爱。这一位新生的旧日停笔,侧过脸拿这一段简短的起首去询问他身侧的天使,用上了对于一位神而言确实显得罕见的谦卑态度和聆听的姿态。古铜肤色的拜朗羽蛇在这一个春天和煦的日光里合上手里的历史书籍,他问他,你想要给自己写些什么?

噢,什么也没有,克莱恩·莫雷蒂笑起来,因为想要尝试去做一位作家而执笔,和他那些为了模仿而衍生出的无数名字本质上有所不同,如果不再因受到追赶而被迫前进,那么被允许存在的无意义之物都可以按他的喜好生长。不再有穷追不舍的猎人了,他走到顶端以后发现所有人无非都要成为尸体,非凡者所攀爬的登天之梯在盼望他们跌落而死,他把自己从血肉拼凑出人型,像侍奉最挑剔食客的厨师那样精确调整配比,一部分人性,一部分神性,克莱恩拉着岌岌可危的人性的缰,缰的那一端栓着不知疲倦的兽,因为渴望休憩的格尔曼·斯帕罗已经死去了,便没有谁再能驯服他也无力抵抗的东西。神正是以此种姿态存在的事物,他坐在彼端无穷远的位置,视人当如草芥,这一位被催熟成真正旧日的年轻神明保留了更多为人时的影子,竟无理地在自己的血肉中想要留下那些软弱的部分,这叫他的食客们都觉得困惑。阿蒙说:你的命运已流离坎坷,你的坚持已无异于飞灰,至于你的痛苦?傻瓜和至贫者才觉得眼泪是无价之宝啊。亚当说:我阅读你和你的命运,在多有迷雾之中,仅能确定你要为你的软弱而死,现在我向你介绍所谓软弱,它是我在失去人性以后才发现的爱的其他名字。天尊说:我安排的木偶在剧中玩得太过沉醉,一位好的扮演者的确应当爱上剧本和剧中人,但他更应该记得自己的职责包括在结束时就要谢幕。克莱恩用中指点点额角,只觉得声音嘈杂,他必须要一切都安静下来不可,好在他此时的人性稳定,尚会在春光里像最普通的动物一样觉得困倦,那些声音像被海潮卷走的鸥一样远去了。然后他看见阿兹克看着他,眼睛发蓝,是天色太澄明的缘故。他的老师问,你怎么了?这叫他愈发平静,只是真心诚意地为那些死于非凡的人们感到遗憾。克莱恩想到这里,就在桌前伸了个懒腰,因为脑袋实在空空,而今天又显然不是工作的日子,便把墨水笔的盖子给合上了。我其实没什么想要写的。他对阿兹克说。我不想要它的每一笔都充满被迫。而他的老师仍用看小辈的目光看他,并伸手在旧日柔软的发旋上理了理,克莱恩已经习惯,不会再因此觉得错愕,他露出很受用的表情,被太阳笼罩的发丝暖融融的,只是身体意外地还有些发冷,在那些被遗忘的体温逐渐回到他身上以前,死亡的天使就发现他的皮肤好像某种死物,古拜朗在旱季正是浸泡在这样的温度里,活动的枯骨为神建成祂们的国。但年轻的神明是鲜活的,眼神滚烫,他拉住阿兹克的手说,我想,接下来我会拥有一些真正能成为假期的日子。他再提起往日信件里的内容,譬如葡萄已结成海的玫歌庄园,譬如寒意弥散的凛冬郡,又譬如连年被日晒笼罩的间海。他记得清清楚楚。于是阿兹克又放心下来,知道他的主只是偶尔害上遗忘病,出现错漏的有诸多小事,譬如心跳,呼吸,表现在今天就是像一条蛇那样失温。阿兹克并不是一定要指出这一点的,他不想敦促他扮演完美无缺的普通人,于是便只是像摸小动物那样,又碰了碰他的脑袋。瑕疵也是人性的部分。而克莱恩打了个哈欠,从一阵困意里来又到另一阵困意里去,他显得还不是那么清醒:睡眠是可贵的,尤其是对于一位苏醒尚不久的神而言,他时不时还会在与天尊意志对抗的余波里感到疲倦。阿兹克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他的学生留出时间,又在什么时候给予一些巧妙的帮助,于是当天生的神话生物用温热的手握住神明因为忘记了保持体温而显得像尸体的手指时,克莱恩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个。他很快便想起有关体温的事,又从体温所联系的触碰而想到了拥抱,既然已经到了拥抱的程度那应当也再有些别的,可惜的是周明瑞在克莱恩到诡秘之主的无数身份加一块儿还没满三十年的一辈子对后面的程序了解缺失,又或者可以用粗俗的比喻,他见过猪跑也能画出猪跑,但没办法四肢着地着猪突猛进。所以神明被自己吓了一跳,但他想,他控制不住地想,我应该和他接个吻的。

克莱恩的思绪停止,他开始觉得事情变得难办,开始觉得如临大敌,他反复思考胸口涌起的情绪,想要从他那些被搅和成和源堡上的杂物堆一样凌乱的思绪里找到合适的定义,又被阿兹克用一些提议打断了:你可以阅读一些文学类的作品积累经验,很抱歉或许这方面我不能给到很好的帮助,但我和文学系的一些导师关系还不错。羽蛇若有所思,认真地问他是否需要自己的引荐,即使是过去了好些年份,克莱恩·莫雷蒂仍旧是他的学生呢。教员先生仍保持着这一世作为阿兹克·艾格斯和人间的联系,在从大学请辞以后也和旧友偶尔联系旧友,他曾笑眯眯地和克莱恩说,历史是人的学问,而有关人的事没有任何一件可以免于争辩。文学也是如此,他这样说,面孔离年轻的神明很近。这种不太应该出现在老师和学生,又或者神明和祂的天使之间的距离在此刻显得似乎寻常,克莱恩连连点头,却不知道自己在答应什么,只感觉自己身上每根好像生了锈的骨头都逐渐软化,归于真正的血肉,在他开始呼吸的时候终于发现花粉已遍布这一个春天,一切的活物都歌颂生命而并非主的仁慈,一切不像末日后,而一切正处于末日后,叫卖迪西馅饼、动物气球、手工织花、各种精巧机械与人偶的小贩在街巷里走走停停,人声熙攘,春光明亮,神从无穷高处收回视线的时候看见阿兹克正对着他笑,他有些心虚地想,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刚才走神去了源堡,但事实上克莱恩知道,就算他座下的这位天使真的发现了,也不会追问的,羽蛇再那只写了一行字的作品提出建议:如果想不出要记录的内容,你要写一写我吗?

克莱恩没有拒绝的理由,和他最早结识的这一位地上天使极少提出请求,更何况从习惯方面切入也是合理的:他已经给他写过那样多的信了。但去想那些信的内容却只像隔雾看花,即使他把一切记得分明,那些话语既诚实又有所隐瞒,既坦白又富于矫饰,他省略令人惊惧和不安的内容,又挑选出那些被追着赶着的生活里偶可信步的片段,用纸和血的墨织出一批绸锦来。事实上,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这本书的第二句,是神在让自己的心脏起跳,体温变暖以后决定的:在阿兹克·艾格斯那些信和陪伴的帮助下,人性在神身上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克莱恩再想到那些信,他们频繁的密信联系大概已经成为神尽皆知的话题,甚至被不知道哪一位信徒写进圣典,他因此急得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克莱恩急匆匆降下谕令,在愚者圣典新版的新版中删掉了那些要叫他觉得多少有些心虚的句子。“死亡天使是跟随我主最久的天使”,到这里为止一切正常。“是与我主关系最为密切、最受宠爱的天使”,克莱恩皱眉,心说受宠爱这种描述复制黏贴也不是这个移法,他喝了一口茶,“我主在收到来自死亡天使的第九十九封信时醒来”,克莱恩被甜冰茶呛了一声口,他自己都没清点过那些信件,到底是什么人总结出的答案?克莱恩那时并未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愈强烈的否认里愈夹藏了人的本心。那时阿兹克放下手里的书,问他怎么了,神情也和今天一律,满含关切,又隐约含笑。克莱恩没好意思问假如有一天他的信徒说他们互寄的每一封信里都写了五百二十个字的话他会作何想法,阿兹克只想他照旧在被某些思绪或者回忆困扰,便只是如常谈笑。作为最初发现祂醒来的那一个,他对这种状况都不觉得奇怪,正如阿兹克所说,他担忧着年轻神明在这一个新的时代要觉得龃龉又陌生,所以便决定先不走了。那一天铜哨召唤出的信使已经跑出了从未有过的速度,而阿兹克在更早时已经感到奇妙命运的指引,他拉开灵界的门时看见穿着绸质睡衣的年轻人从床褥上坐起,在软垫上微微倚靠。雪花似的信函已整齐地按照有无拆封而垒成了两摞。他已经吹响过那枚铜哨了,信使的白骨喷泉一般下落,又因为察觉到主人的气息而悄无声息地走了。克莱恩尚没有整理好思绪,因而觉得自己其实比起神明要更像病人,只说,您为我写了很多的信呢。年轻的旧日又笑,因为天使这一趟来得匆忙,从凛冬郡出发时忘记抖落帽檐和发梢的雪。阿兹克难得地手忙脚乱,结在眉毛上的冰棱化开了,鲁恩的国境里人们已换上薄衬衣了。克莱恩看着羽蛇厚厚的雪豹皮靴里装的一杯雪即将化作泥水,他笑着在醒来以后第一次邀请他的老师做些什么:要换件衣服然后再在我这儿坐会吗?阿兹克问他,只有一会?他就这样留了下来。

现在他们拥有那么多的时间,多到克莱恩·莫雷蒂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完成一本了不起的伟大著作,而在他们之间仿佛比完成那部作品还要漫长的对望之中,周明瑞发现自己往前倾身,缓慢又坚定地,在羽蛇的唇瓣上吻了一下。第一秒,新任诡秘发现他身上某些灵之虫似乎不太听从他的想法,第二秒,克莱恩·莫雷蒂发现自己或许大概可能应该的确是强吻了他的老师,第三秒,周明瑞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在他终于发现自己暗恋的小心思的瞬间这场暗恋就因为他的愚蠢而以变成明恋,或者他变成性骚扰自己天使下属的变态上司而迎来终结。在阿兹克给出任何反应以前,拯救了世界的伟大愚者,创造奇迹实现不可能愿望的魔术师,贝克兰德的新兴富翁和慈善者,了不起的海上疯狂冒险家和大名鼎鼎的侦探夏洛克先生,此时只像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大学生那样夹着尾巴溜走了。他从虚空中拉开历史迷雾再纵身一跃,几只福根犬迎面过来想跟上并簇拥他们的主人,却被甩在了后面,于是这些动物古怪地望过来,像是搞不清楚情况似的,这些智慧的生命都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能够让源堡的主人落荒而逃。而阿兹克·艾格斯愣在原地,许久以后,他抬手摸了摸方才被他吻过的位置,在他想好这一次要给自己的学生写些什么内容的信时,这位拜朗绅士在心里想到,在传递心意这方面,他大概的确是不那么称职的长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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